寒风呼啸的夜,黑袍男子拖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,来到一座古朴大气的府邸前。
举眸,看清牌匾上的字,提到嗓子眼的心,终于缓缓落回了原地。
他艰难地抬起左手,想要叩响朱红色大门,那门,却忽然从里面打开。
本能地,他身形一晃,躲在了一旁。
“太爷,不用送我了,夜深,风大,你回吧。”姚琅拉了拉盖在张太爷腿上的薄毯,“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,你可千万要保重。”
张太爷拍了拍自己有了些许知觉的腿,叹息着一笑:“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,该看的看了,该吃的吃了,早没遗憾了。”
“太爷!您可不许说这种胡话!”姚琅含了一丝急切地打断他。
张太爷哈哈一笑:“跟你开个玩笑!我呀,还没看着你娶妻生子,不舍得去!不舍得去呀!”
姚琅闻言,眸光微微暗了下来。碧珠的事,他没全部告诉太爷,只说那姑娘家里突然不同意,他便差人将她送了回去。太爷素来信任他,并未怀疑什么。太爷若知他与那姑娘早有了夫妻之实,而他……又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,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吧。
“想什么呢你?”张太爷发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,便试探地说道,“是不是还惦记上次那姑娘?哎呀,可惜我没看到呢,怎么都该看一眼的。你若真的喜欢,我上门给你提亲去吧!”
姚琅说是那姑娘家不同意,张太爷便以为人家是瞧不上他侍卫的身份,如果他出面,这门亲事想来还是可以成的。
姚琅却摇了摇头:“不了,缘分这东西,不可强求。”
说这话时,心口明显一缩,像被什么倏然勒紧,这种感觉,不怎么舒服。
深吸几口气,将它抛诸脑后,勉强露出一抹笑来,“楚小姐答应了会给您治腿,就一定会给您治,您无需着急、也无需催她。”
她不来,一定是有她不来的理由。
那女子,不喜被人强迫、不喜被人催。
但她,也绝不会忘记自己承诺过的事。
“好的,我不催她,那丫头啊,性情太古怪,一不小心惹毛她,说不定又不给我看了。”张太爷笑着说完,又很是不舍地拍了拍姚琅的肩膀,眸中有些微一闪而过的水光:“去吧!不用挂念我!到了喀什庆,不论被分到哪个部落,都好好干!”
姚琅郑重地点头:“好,我记住了,您回吧!我看着您回了,我再进去。”
自从双腿断掉之后,张太爷便搬出张家独居此处。最难捱的几年,是姚琅陪他度过的,姚琅于他而言,与亲孙子没什么区别。
张太爷抹了抹眼睛,若无其事道:“别走了吧!我给诸葛世子写封信,你别去了。”
姚琅蹲下身,仰视着老者湿润的眼眶,宽慰道:“我会回来的,会平安回来的,倒是您,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出府,出去的话,就多带几名护卫陪着。”
“出了什么事吗?”张太爷问。
姚琅道:“您还记不记得上回被普陀寺抓住的几名漠北细作?”
张太爷点了点头。
他又道:“抓住了四个,三死一伤,但还有一个逃掉了。官府正四处拿人,说不定,他已经混入京城了。”
张太爷哈哈地笑了,笑完,摆了摆手,颇有些感慨地说道:“不可能不可能!你知道防卫司和禁卫军都是谁一手操练起来的吗?”
“我知道,是欧阳将军。”提起欧阳珏,姚琅的眼底一片肃敬。一如从文者必知孔孟,从武之人,也没有谁不曾听过欧阳珏的大名。欧阳珏七岁百步穿杨,十岁提枪上战场,十二岁,孤身潜入敌营,摘了漠北亲王的脑袋;十五岁,与三百将士被困岐山山脉,然,两万敌军攻之不下……
关于他的传奇,便是说上三天三夜,也不能尽数说完。
张太爷道:“是啊,就是他!他操练出来的军队,没有谁混的进来!”
除非是他自己,但这怎么可能呢?他已经死了十五年了。
但姚琅还是不放心,婆婆妈妈地叮嘱了许多句。
他越叮嘱,张太爷越心酸,最后,实在有些忍不住了,怕当场失态,弄得这孩子也跟着难受,就撇过脸,吩咐小厮将轮椅推了进去。
姚琅定定地看着小厮将太爷推进大门,又定定地看着他们关上大门,直到视线里只剩那扇大门,他跪下,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,尔后翻身上马,驰向了小路尽头。
他走后不久,大门被缓缓打开。
张太爷被老泪纵横地推了出来。
“这孩子,这孩子……我白养他了,你看!说走就走!这孩子!”太爷边说,边抹着眼泪。
小厮忙劝道:“就是就是,白养了!想他也没用的!照我说,一辈子别理他最好!”
张太爷狠狠地敲了他一个爆栗。
小厮吐了吐舌头。
这么一闹,张太爷的心情倒是好了些:“进去吧。”
“诶,好!”小厮推着轮椅走过大门。
突然,一道黑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小厮吓得失声尖叫,可还没叫出声,便被对方点了哑穴。
张太爷抬头,警惕地看向这个浑身煞气又浑身血腥的男子:“你是谁?”
黑袍男子取下斗篷,露出那张冷峻的容颜。
“太爷,好久不见。”
张太爷倾过身子,定定地看了良久,尔后,张大嘴:“啊——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
黑袍男子虚弱地点了点头:“是我……”
话未说完,肩膀一痛眼一黑,晕了过去。
张太爷将他抱入怀中,激动得浑身发抖:“快!请大夫!快请大夫——”
“大夫来了!”
昭纯殿内,内侍领着一名身形消瘦、头发花白的老郎中步入了内殿,见自家主子没听到他的禀报,又重复了一遍,“王爷,大夫来了。”
诸葛琰正握着姚汐骨瘦如柴的手,定定出神,听到内侍唤他,不舍地移开目光,看向老郎中道:“治好她,黄金千两。”
老郎中吓得双腿一软,险些瘫到了地上!
来之前,这名公公便告诉他,王府的贵客病倒了,请了许多大夫诊治,包括太医在内,全都束手无策。只要他能治好那位贵客,便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诊金。
但一千两……黄金?!
真的……太出乎意料了!
敛起澎湃的心情,老郎中拱手行了一礼:“草民会尽力的,还请王爷移步,草民要给姑娘把把脉。”
诸葛琰轻轻放下姚汐的手,像呵护一件挚爱的珍宝一般,每个动作都非常的小心翼翼。
老郎中将一切尽收眼底,越发不敢有所怠慢,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,取了一方丝帕搭在姚汐的皓腕上,开始为姚汐号脉。
一边号,一边狐疑地吸着凉气。
号完,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。
“怪呀,怪呀!”
这姑娘的脉象,明明已经大好了呀!
可为什么不醒呢?
老郎中皱着眉头捶着腿,不解地呢喃。
诸葛琰忙问:“如何?能不能治?”
眼底,满是忧虑。
老郎中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子,心道,能让王爷如此担忧的人,必是王爷的心上人,掂量了一下语气,他缓缓地问:“这位姑娘似乎被火熏过,可否请王爷,将姑娘的病程详细地述说一遍。”
诸葛琰坐回床边,此时的姚汐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,身子突然抖了两下,他俯下身,像哄孩子似的轻轻地拍起了她肩膀,待到她平复下来,他才看向老郎中说道:“十天前,大……”
想说大牢,话到嘴边,转了个弯,“她的屋子突起大火,她被浓烟呛晕,磕伤了额头。那之后,她昏迷了八日,前天夜里,她醒来,说口渴,要了几杯水喝,喝完,又晕倒了,然后,再也没醒了。”
“就这?”老郎中觉得不对,看脉象,这姑娘明显像是受了什么惊吓。
诸葛琰凝重的眸光扫过宫人的脸:“你们谁说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红玉上前,福了福身子,道:“那天,姚小姐喝了茶,走下床照镜子。一照,就晕了。”
照镜子能把人照晕?
莫非她撞邪,从镜子里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?
老郎中这样寻思着,但不语怪力乱神,尤其在皇室成员面前。
他暗暗一叹,拱手道:“恕草民医术浅薄,无法医治姑娘,请王爷另请高明吧!”
“另请高明?你都治不好,我又上哪儿另请高明?”
张太爷看着摇头晃脑的太医,急得冷汗直冒,“你再给看看吧!”
太医摆了摆手,看了一眼满脸血污根本辨认不清容貌的男子,边收拾医药箱边道:“老张啊,不是我不给他看啦,他中毒太久,又运了内力导致毒发攻心,现在,除非是找到解药,不然,回天乏术啊!”
回天乏术?怎么可以回天乏术?
“老张啊,他的伤势分明被人射了毒箭,是被谁射的呀?”太医八卦地问。
张太爷清了清嗓子:“我也不清楚。”
太医眉头一皱:“你都不清楚?那还是赶紧报官吧!现在京里混进来一个细作,你这亲戚别是被那细作给伤到了!”
张太爷勃然变色:“不能报官!”
太医被他突然失态的样子惊到了:“为什么不能报官?老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?”
我当然有事瞒着你,但我不能说啊!
张太爷揪紧了腿上的毛毯。
太医看着他躲躲闪闪不敢作答的态势,脑海里灵光一闪:“呀!他……他不会是你私生子吧?”
张太爷狠狠一噎,险些呛到。
太医以为自己猜对了,坏坏地笑了笑:“能啊老张,难怪搬出来不跟你儿子们住,姚琅是幌子吧,他才是你要守着的人吧。”
张太爷被太医无比丰富的想象力雷到了,张了张嘴,决定立刻否认,可不知为何,那话一出口就成了“你得替我保密”。
一生清廉的帝师,口碑作风从没有过丝毫瑕疵的帝师,若被曝出有个私生子,那就真的晚节不保了。
太医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,又道:“赶紧想法子给你儿子解毒吧!”
“那他……中的什么毒?”张太爷急吼吼地问。
太医与张太爷认识数十年,还没见过他为谁急成这个样子过,看来,他的确很宠爱这个私生子,就重重地叹了口气道:“老实说,我诊不出啊。”
翌日,楚陌起了个大早,穿戴整齐便去找楚芊芊了。
楚芊芊正在小厨房忙活,楚嫣昨日哭得太厉害,哭伤了喉咙,夜里有些咳嗽,她给炖了冰糖雪梨。
雪梨还在小灶上熬着,她又顺手做了一份栗子糕和一盘紫薯玫瑰花馒头。
楚陌迈着小短腿儿跑进小厨房时,甜点刚刚出炉。
“哇!姐姐姐姐!好香呀!”楚陌笑嘻嘻地奔了过去,拿起一个紫薯玫瑰花馒头便要往嘴里塞,哪知太烫,他一松手,就给弄掉了。
好在是掉在盘子里,楚芊芊用筷子串好,复又递给他,“当心些,很烫的。”
楚陌喜滋滋地接过筷子,小小地咬了一口,好吃得不得了,就递到楚芊芊嘴巴,脆生生地道:“姐姐姐姐,你也尝一口!”
楚芊芊弯了弯唇角,咬了一口。
“好吃吗?”楚陌耍宝似的问,可明明,这馒头是楚芊芊自己做的。
楚芊芊就道:“好吃。”
“我也觉得好好吃!”咬了一口,又喂楚芊芊一口。一个馒头,就这么被瓜分了。楚陌觉得,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了。
楚嫣的冰糖雪梨炖好了,楚芊芊拿了抹布去端小砂锅,楚陌抢过抹布道:“我帮你我帮你!”
“烫。”楚芊芊又把抹布拿了回来。
楚陌拍着胸脯,一本正经道:“我知道烫才帮你端啊!你是女人,我是男人,你要学会让男人保护你才对嘛!”
楚芊芊一个没忍住,笑了,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蛋,道:“你现在,充其量是个小男童,还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男人。”
“那怎么样才能叫男人?”楚陌不服气地问。
脑海里闪过诸葛夜俊逸的眉眼,楚芊芊淡淡笑道:“等你长大了,就是男人了。”
楚嫣与沈氏梳洗完毕后,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用了早膳。
自从打开心结后,楚芊芊与沈氏的关系亲密了许多。
楚芊芊放下筷子,嘴角粘了一点沫沫,沈氏用帕子轻轻擦去,并说道:“快出阁了,你少往外跑些,多在家中读些《女则》、《女戒》。”
楚芊芊乖乖地应了声“好”。
楚嫣四下一看,疑惑地问:“咦?姐姐,碧珠呢?今天没看见她哦。”
楚嫣这么一问,沈氏与楚陌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,碧珠走了又回来了,丹橘说她是去探望远房亲戚了,他们没怀疑什么,可为何又不见了呢?莫非又去探亲了?
楚芊芊眨了眨眼,道:“我让她去酒楼里帮忙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沈氏释然地笑了笑,说道,“酒楼再怎么说都是做生意的,放几个自己人才比较放心。那丫头跟了我们五年,知根知底,绝不会干出那背主的事儿来!”
楚芊芊没说话。
楚陌却睁大了眼睛,一脸憧憬地问:“姐姐,你开了酒楼呀?在哪里开的?能不能带我去看看?”
楚嫣喝完最后一口冰糖雪梨汤,软软地道:“我也想去。”
“你们是想出门溜达吧!”沈氏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。
孩子天性,关不住,楚家虽大,可到底不如外边开阔。何况他们自入京以来,还没怎么在京城走动。
楚芊芊想了想,点头道:“好,我带你们去酒楼看看。”
“这……”想起林妈妈的事,沈氏担忧地说道,“外头人多嘈杂,万一他们又给闯祸了怎么办?”
京里的人,随便拉出一个都得罪不起啊。虽说女儿要做世子妃了,可到底是个汉家姑娘,不知多少喀什庆的贵族等着她犯错儿呢,绝不能授人以柄。
“陌儿嫣儿不许胡闹!你姐姐是去办正事儿,又不是去玩!”沈氏低声呵斥了几句。
楚陌、楚嫣委屈得鼻子一酸,红了眼睛。
楚芊芊弯了弯唇角,摸着他们脑袋道:“又大了一岁,还跟以前一样哭鼻子,害不害臊?”
两个人将头垂得低低的,偷偷地互视了一眼,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促狭的意味。
沈氏又如何没看出两个小家伙的小九九?真是骂也不是,打也不是,又好气又好笑:“不许给姐姐惹祸,知道吗?”
楚陌、楚嫣眼睛一亮,点头如捣蒜:“不会不会!保证不会!”
不愧是龙凤胎,讲个话都能异口同声。
“小姐,郡主使人过来了。”门外,丹橘突然禀报道。
楚芊芊道了句进来。
进来的是安素素的陪房,她给屋子里的人行了礼,尔后将一个小匣子双手呈给楚芊芊,毕恭毕敬地说道:“郡主知道大小姐要与世子爷结成连理了,打心眼儿里高兴,便给大小姐备了一份嫁妆,礼轻情意重,还望大小姐不要嫌弃。”
沈氏一头雾水,安素素那个一毛不拔的女人,怎么会舍得给芊芊送嫁妆?
昨儿的事老太太下了封口令,沈氏压根儿并不清楚安素素快要被她女儿给玩坏了,再一看这名仆妇的表情,似乎非常害怕芊芊,沈氏就更不明白了,芊芊那么温柔善良,你怕什么呀?
仆妇何止怕?简直就是恐惧,现在整个府里,大概除了沈氏、楚陌、楚嫣与丹橘,别的人,包括老爷在内,见了大小姐都恨不得绕道走了。
楚芊芊打开匣子看了看,首饰和银票,还算丰厚,就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郡主的心意我收下了,你退下吧。”
阿弥陀佛,终于可以退下了,再多呆一会儿,她就要站不稳了!
仆妇逃一般地走掉了!
看着仆妇这般仿佛惊吓的样子,沈氏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了吗?”
楚芊芊没做声。
丹橘知道楚芊芊这人撒不了谎,就忙笑着说道:“没事,没事,大小姐不是要做世子妃了吗?仆妇大概是怕一不小心冲撞了大小姐。”
沈氏想来想去,觉得这种解释不无道理,便欣然接受了。
用完膳,丹橘伺候楚芊芊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,石青色曳地长裙,腰系银色丝绦,上身着一件白底琵琶襟短袄,短袄的袖口、领口镶了紫水晶,与裙裾的紫水晶交相呼应,再配上那支从曼娘手中买来的紫金青鸾钗,端的是国色天香。
“这钗真好看。”丹橘不知第几次赞叹了,“要不是亲眼看到你买,我都要以为是皇后娘娘送的年礼呢。”
紫金首饰,寻常人家没的戴,即便戴了也是假的,府里的人,包括沈氏在内都以为她戴的是个假货,是以,即便觉好看也没怎么夸赞。
楚芊芊弯了弯唇角,看向铜镜中的自己。时至今日,再看向这张脸,她已经没有当初那种陌生的感觉了,偶尔她会觉得,或许,她真的是楚芊芊:“嗯,挺好看,下次买首饰,再去她家。”
丹橘笑眯眯地道:“下次机会就多了咧,她家离咱们家挺近!”说的是双方的铺子。
穿戴整齐,又擦了点防冻的凝露,楚芊芊去往了明厅,那里,小包子们都快等不及了。二人一个穿着宝蓝色锦服、一个穿着粉红色短袄长裙,手拉手、小大人一般的小模样,萌得人心都要化了。
楚芊芊从青萝手中接过正红色小斗篷给二人穿上,随后,一手牵着一个出了门。
沈氏犹自不放心,追着叮嘱:“要听姐姐的话,别乱跑,别惹事!尤其楚陌,你不许再没礼貌了知道吗?啊!夜壶!快带上夜壶!”
楚陌的小脸瞬间涨红了。
……
小包子们对繁华的印象还停留在逛县城办年货那次,烟花铺子、衣料铺子、粉面馆、小吃摊……热闹得不得了,以为京城会跟那里一样热闹,来了才发现,我的天!哪里热闹?根本人山人海哇!
“哇!姐姐你看!那是什么?”楚陌迫不及待地挑开帘幕,指向一个摆着好多琉璃色、闪闪发光的小物件儿的摊子,兴奋地问。
楚芊芊顺势看了看,说道:“那个啊,是糖艺,用糖做的动物和鲜花,想要吗?”
楚陌惊呆了,这世上,竟有这么神奇的糖啊!
“我要我要!”他点头如捣蒜,又看向楚嫣,“嫣儿要吗?”
楚嫣当然想要。
楚芊芊让车夫停了马车,尔后戴上淡青色幕篱,与丹橘一人牵着一个走向了糖艺摊子。
卖糖艺的是个精神奕奕的老爷爷,看见一名很有气质的女子,带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,并一名娇俏可人的丫鬟来到他跟前,他有种被暖烘烘的阳光笼罩的感觉。
“夫人,小公子,小小姐,你们想要什么样儿的呀?”他笑容灿灿地问,又把楚芊芊认成孩子的母亲了。
楚芊芊毫不介意,要了一个小猴子,又问丹橘要什么。
丹橘知道这玩意儿就是看着漂亮,吃起来,远不如大小姐的手艺,但春节图个喜庆,她还是开开心心地要了一朵牡丹。
“小公子,小小姐,你们呢?”老爷爷看着挑来挑去几乎要挑花眼的小包子们,问了一句。
他们其实全都想要啊,小猴子、小兔子、小鸽子……
还是楚嫣先开了口:“我跟姐姐一样,要个小猴子吧。”
楚陌嘟了嘟唇,道:“那好,我也要个小猴子。”
三人,一人举着一个小猴子走了。
在他们身后,路人议论开了。
“那是谁家的孩子?像年画上的娃娃。”
“他们娘亲也漂亮,你没看她那手,跟玉雕一样。”
……
一大早便碰见如此赏心悦目的人儿,心情,不自觉地变好许多,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笑容渐渐在人群里传播开了。
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开心,比如亲王府,就堆满了愁云。
“还是不能醒吗?”诸葛琰去如了个厕,归来,又有一名郎中给姚汐诊了脉,可这名郎中与之前的太医、大夫、郎中们一样,也是摇头叹气。
郎中拱了拱手,道:“恕草民直言,单从脉象来看,姚小姐没什么大碍了,可为何迟迟不醒,草民……草民不知也无能为力。”
诸葛琰气得一脚踢翻了凳子!
内侍给郎中使了个眼色,郎中背着医药箱告退。
内侍看着一连三个晚上没合眼,憔悴得好似老了十岁的少年,心疼地说道:“王爷,听奴才一句劝,歇会儿吧,啊?纵然铁打的身子,也经不起您这么折腾啊!要是连您都病倒了,姚小姐就真的苏醒无望了!”
诸葛琰跌坐在冒椅上,双目发红道:“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一个入京的机会,好不容易找到她了,她却连我是她的谁都不知道就一病不起了。三德,你说,她会不会跟上次一样……”
内侍赶忙打断他的话:“不会不会!一定不会!大夫们看过了都说她好了,既然好了,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。”
诸葛琰红着眼眶点了点头,很快,又摇了摇头:“那她为什么老是不醒?”
“这……”内侍犯难了。
人,不怕生病,只怕不知道生的是什么病,因为不知道,所以无从下药,更遑论根治了。
内侍陷入了深深的沉默。
诸葛琰急得抓头挠腮:“为什么连死人都能复活,她一个大活人却醒都醒不了?”
死人……复活?
对呀!他怎么没想到呢?
内侍睁大光彩重聚的眼睛,说道:“王爷,奴才想到一个人,或许,能治姚小姐的病!”
“谁?谁能治他?”古色古香的卧房内,张太爷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小厮。
小厮挠头笑道:“咱们昨儿是急糊涂了,连那么关键的人物都没想起来!”
张太爷皱着眉,疑惑不解。
小厮又道:“你只管想想,谁治好了太医治不好的病,谁医好了太医医不了的腿,又是谁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四皇子!”
张太爷眉心一跳,对啊,他怎么忘了那女子?
京都大街,风和日丽。
三个小猴子被成功干掉的时候,马车抵达了食香居。
几人顶着因吃糖而变得格外红润的嘴唇跨过了门槛,玮哥儿与阿义迎上来,看着少爷与四小姐来了,不免一惊,再一看他们几个那仿佛被谁咬过的红唇,吓了一跳!
小主子们就算了,连丹橘这大姑娘也……
玮哥儿、阿义不忍直视了。
丹橘抿了抿有些红肿有些麻麻的嘴唇,讪讪地打了招呼。
这时,胡掌柜也出来了,与玮哥儿、阿义一块儿给楚芊芊行了礼,也与楚陌、楚嫣打了招呼。
楚陌、楚嫣好奇地看着富丽堂皇的酒楼,“哇哇”叹出了声。
“这么漂亮的酒楼是我们的吗?”楚陌惊喜地问。
楚芊芊点了点头:“是,是我们的。”
楚陌欢喜地拍起了小手,又拉着妹妹左看看西坐坐,一楼耍完,又想上二楼。
胡掌柜眼神一闪,拦住了他们:“后院栽了一颗柚子树,还养了一条阿福,少爷四小姐想不想去看看?”
“阿福是什么?”楚陌眨巴着眸子问。
胡掌柜用余光瞟了楚芊芊一眼,哄道:“一条黑色的小狗,很好玩儿的。”
两个小包子一听是小狗,连姐姐也不要了,就跟着胡掌柜跑了。
丹橘不放心地跟了上去。
楚芊芊转过头,看向玮哥儿与阿义,问:“碧珠的事,办得怎么样了?”
玮哥儿就道:“正在办,应该再过几天就有结果了。”
楚芊芊“嗯”了一声,“你们忙你们的,我上书房坐坐。”
书房在楼上,是专门为她准备的,钥匙有两把,一把在她这儿,一把在胡掌柜那儿。
楚芊芊从荷包里取出钥匙,打算开锁,却意外地发现,门并未上锁。
楚芊芊没多想,就那么轻轻推开了门。
一开,就看见软榻上躺着一个人。
是个男人!
穿重紫锦服、戴紫金发冠、身形健硕欣长的男人。
他背对着门的方向,她看不清他模样,只觉那精美如玉的手随意搭在腿上,被从窗子里射进来的光,照得微微剔透、微微发亮。
听到动静,他缓缓侧过身来,看清那站在门口的青衣少女后,一双潋滟的秋瞳,迅速流转起柔和的波光来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勾了勾唇角,说。
楚芊芊摘下幕篱,略施了一礼:“世子倒是迅速,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。”
诸葛夜笑了笑,不可置否。
他本就生得极美,却因心性冷漠,又常年卧病,不喜言笑,这一笑,竟是比绝色美人还魅惑三分。
楚芊芊长睫轻颤,移开了视线,又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子:“你吹不得风,不该溜出来。”
诸葛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其实,他有想过,大婚前不要见得太频繁了,免得叫人发现了之后闲言碎语。可当胡掌柜跑来告诉他,他昏迷不醒时,吃的东西不是碧珠做的,而是她做的时,他就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腿了。
缘分竟是那么早,他现在才知道。
“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?”楚芊芊自诩淡定,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了。
诸葛夜扬眉一笑:“吃了你做的东西,我好像再也吃不进去别人做的了。”
所以,他知道了,所以,嗯,胡掌柜当细作了。
该死的胡明!到底谁是你东家?
楚芊芊莞尔一笑:“饿了吗?想吃什么,我去做。”
诸葛夜拉过她的手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道:“不用,让厨子做就好了。”下厨太辛苦,他可不想累着她。
“你不是说吃不进去别人做的了?”他挑事,在京城早不是什么秘密了。
“本来是吃不进去的。不过……”顿了顿,他厚着脸皮道,“如果你陪我的话,我可以吃下任何难吃的东西。”
楚芊芊张了张嘴,无语。
半响后,才又说道:“那行,我让他们去做。你别坐那儿了,窗子有缝,风总能透进来。”
“好。”他点头,却始终不动。
楚芊芊走了几步,发觉他没跟上来,困惑地问:“怎么不过来?”
他垂眸,很无辜、很无可奈何、又很虚弱地说道:“我等你一个时辰了,我想,我可能已经吹太多冷风了,浑身无力,头也疼。”
楚芊芊又走回去,探出手,摸上了他额头,浑然没察觉到他眼浓浓的、促狭的笑意。
隔得太近,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铃兰香。这香,如醉人的佳酿,入喉时清爽,下腹了却能燃烧五脏。
诸葛夜只觉身子越来越燥热了起来,呼吸也一点点急促了起来。
他动了动身子,想稍稍缓解一下这种从未有过的不适,谁料,因他坐着而她站着,且站得很近的缘故,这么一动,他鼻尖,竟是轻轻贴上了她胸前……那最美好的温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