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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一脚踹开了门,带着五六个黑衣小厮冲了进来。
“哪位是九生姑娘?”
九生一愣,柳五爷放下碗筷,细细擦着嘴,笑道:“诸位是?”
头前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管家,对柳五爷作了一揖道:“这位想必就是柳眉山柳五爷了,我们是宋府的。”
宋府?
柳五爷慢慢笑道:“可是京城宋府,宋老相国?”
“正是。”那管家笑的慈善有理,和柳五爷客套一番道:“我们这次前来是想请九生姑娘过府一趟,我们小公子很是喜欢姑娘,想请姑娘过府说说话。”
宋芳州请她?
那也正好,正好她要去找宋芳州。
柳五爷却道:“是宋小公子请九生?”心中却是疑惑的,宋芳州要见九生何时差人来请,不自己来的?还是差了管家来,不是他随身的几个小厮。
怕不是宋芳州,而是宋府其他人吧。
管家笑着应是。
“只请九生?”柳五爷又问。
管家道:“是吩咐只请九生姑娘,柳五爷不必担心,车马都已备好,小的们也会小心照顾姑娘,必不会有什么差池。”
柳五爷刚想开口拒绝,九生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指,低低对他道:“我先去见见宋芳州,帮五爷问问。”
柳五爷想了想终是没有拒绝出口,只是让带上了嵬度。
管家恭恭谨谨的请着九生和嵬度下楼上马车,柳五爷送走她们,看着马车渐行渐远,竟有些……怀疑自己决定。
不禁问苏伯,“我是不是不该让九生去?”
苏伯在身后道:“宋府这样正大光明的请走姑娘,一定不会有事的,五爷不必担心。”
柳五爷摇头,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宋夫人请的九生,宋府古怪异常,宋夫人请九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。
但他想得到那块地,更不想得罪宋府。
马车一路稳又快的到了宋府。
九生和嵬度被引着从小门入府,一路穿廊过水榭,七拐八拐的被带进一间厢房里。
跨进去是一阵扑鼻的熏香,伴着一丝丝的药味,和阵阵暖意冲的九生打了个冷战。
身后的门便被小丫鬟关了住。
嵬度一瞬扑向关上的房门,一阵乱抓。
九生听到房间内有人轻轻的咳了几声,忙顺声音望过去,入目是烟罗纱帐,和麒麟样的熏香暖炉,只瞧见那纱帐上一道消瘦的身影。
“过来吧。”那身影虚弱的开口道。
“我吗?”九生忙拉住嵬度,听声音像是之前那位宋夫人。
这厢房里门窗紧闭,光线暗淡,大白天的点着两三支蜡烛,内帐中光线晃晃,照着那人的身影,她对九生点了点头。
九生拉着嵬度慢慢往里走,在烟罗纱帐前站了住,“您找我有什么事?”
烟罗纱帐挑开,里面探出一只苍白的青筋显现的手,偏吐着殷红的指甲衬得白骨一般枯手惨白,“再往前点,过来。”
九生轻轻摇头,“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。”
那手便轻轻垂下,坠在了榻边,九生听到里面人笑了一声,道:“你连鬼都不怕,怕我做什么?”
九生一惊,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,拉紧了嵬度。
那烟罗纱帐上的身影动了动,似乎取了什么东西,脖子一歪转过来对九生道:“你别怕,我只是想让你来看幅画。”
“画?”
纱幔内纸卷抖动的声音,那苍白的手又挑开纱幔,“进来瞧瞧。”见九生不愿意,她便道:“怕什么,我若是想害你,你还能逃得了?”
九生往前走了走,伸手道:“我在这儿看就好。”轻轻的挑开了一线纱幔。
内里的烛火一跳,九生只看到厚重锦被中拥着一个人,瘦的不像话,锁骨耸立,也不敢往上看,只就着烛火看那夫人慢慢打开手中的画卷,一点点,一点点的露出那幅画。
九生先是一愣,又细细看,画上画着一个美人,美人坐在西窗下,窗外是桃花红艳,窗下是美人含笑,宛若明珠。
“你可认得画中人?”那夫人忽然问。
九生心头一跳,猛地缩身回来,惹的烛火一阵乱晃,犹如她狂跳不止的心,“不……我不认得。”
“你不认得?”那夫人慢慢挑开帐幔看她,苍白的脸,惨淡的唇,一双眼睛瘦的凹陷进去,直勾勾的盯着九生,“你梦里见到那个女鬼难道不是她吗?”
“你怎么知道?!”九生吓的往后退了半步,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柳五爷,怎么……怎么宋夫人会知道?
宋夫人哦了一声,黑漆漆的眼珠看了画卷一眼,道:“那就是说,你见到的女鬼确实是她了?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见到过。”九生紧拉着嵬度道:“我也不认识画上的人。”
宋夫人慢慢笑了,“都死了这么多年,居然还是阴魂不散,死了也是个贱人。”
十八
九生看到帐幔之后的宋夫人,眼神恶毒极了。
她似是动了气,心绪难平的猛咳了起来,苍白干枯的手指抓在烟罗纱帐之上,咳的手中画卷抓不住,咕噜噜滚到了九生的脚边,那美人在画上含笑对她,画卷下清秀的小字写着——美人如明珠,赠明珠。
落款是,宋素。
宋夫人声音干哑的道:“你过来,我有话问你。”
九生不去,宋夫人猛地拉开帐幔,露出一张惨白的脸,“那贱人可有跟你说什么?”
九生忙不迭的摇头。
“她只叫了芳州?”宋夫人又问。
九生心惊,这件事宋夫人竟知道的这么清楚?明明她只对柳五爷讲过……
“是不是?”宋夫人没有耐性的催问。
九生心知她已清清楚楚的知道,瞒不过了,便点了点头。
宋夫人虚脱一般的靠回软榻上,手指却仍抓着帐幔,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道:“把画捡起来给我。”
九生看了一眼画卷,捡起来却是不上前,只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,道:“宋夫人要是没事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转身要走。
宋夫人忽然道:“你不帮你的五爷讨人情卖地了?”
九生顿住了脚步,宋夫人连她和五爷商量的事情都知道……
“你不必如此怕我,我如今走两步都难,还能吃了你不成?”宋夫人理了理蓬松的发,“你既有事相求,何不直接求我。。”
九生转过身看她,“我若是求宋夫人,宋夫人能不能把那块地让出来给五爷?”
宋夫人笑了,虽是憔悴消瘦,眼睛里却光彩熠熠,“要看你拿什么来求我了。”
九生听不明白。
宋夫人看她道:“你帮我做件事,做好了我就将这块地送给你。”
“当真?”九生一喜。
“自然当真。”宋夫人眉眼微扬,道:“我薛宁说话一向算数。”
“好。”九生想也不想的应下。
倒是让宋夫人好奇,“你也不问问我让你做什么?就这么应下了?”
九生只怕她反悔,便道:“我能做到的,做什么都行,只要夫人守信将那块地让给五爷。”
“哦?”宋夫人望着她,问道:“柳五爷是你什么人?父亲?”打量了九生一番又摇头,“他年纪也不大,不过十的样子,不会有你这样大的女儿,那是兄长?”
九生摇了摇头,“五爷不是我的什么人,他救了我,收留了我,比父亲和兄长还要重要。”
宋夫人愣了一愣,随后听了笑话一般笑了,“小小年纪懂得什么,别错付与人才是。”
九生皱眉,不想纠缠这个问题,便问道:“夫人让我帮你做什么?”
宋夫人又指了指画,道:“你不是能见到那个贱人吗?”眉眼流转,侧头看九生,“帮我去送她一程,让她早登极乐。”
九生有些为难道:“我只看得到,别的不会……”
“你不必做什么。”宋夫人道:“我会请高僧来,你只用引她出来,指出她在哪里即可,高僧自会超度她,也算是我尽的最后一点心了。”
九生想了想,五爷要买下这块地也是需要先处理了这些,能超度了亡魂也是好事,便点头应下了。
宋夫人又道:“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知道,尤其是芳州,柳五爷那边你也不许说,明白吗?”
九生点了点头。
门外有小丫鬟轻轻叩门道:“夫人,小少爷醒了。”
宋夫人神色柔了柔,道:“叫大夫来给少爷瞧瞧,他淋了雨别着了风寒。”又对九生道:“你先下去等着,我会叫人带你过去。”又不放心道:“还有一事。”
九生停住脚步。
她道:“芳州是我唯一的儿子,也是宋府唯一的继承人,你太特别了,我不希望你和他来往。”
九生顿了顿,握住了手指道:“我明白,我会离宋公子远一点。”
九生被小丫头领着出了门,到一间偏厅里等着。
不多会儿小丫鬟又领来了一个长头发的和尚和一个黑瘦的光头和尚,两人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九生一眼,又用了午膳,等了一会,便一同被带上了马车。
一道去化粪池。
一路上三人皆不言语,只嵬度左嗅嗅右闻闻的忙乎在那黑瘦的光头和尚身边。
那光头和尚被搞烦了,怒目道:“再闻贫道揍死你!”
九生微微一愣,看那光头和尚,得来一记白眼,便拉住嵬度不吭气了。
到时天色还未尽暗,黄昏的日光昏昏的染红半壁天色。
几人下了车便各自寻了一块地方,等着天黑。
那长发和尚坐在池边诵经打坐,那黑瘦的光头和尚却拉着一个看守的小家丁闲聊。
九生看了看,也挑了一块地方坐下休息。
却是不小心听到那光头和尚和小家丁的碎语,那和尚说什么,我要做法收服这女鬼,等先搞清楚这女鬼的来历。
那小家丁不太清楚,便叫了管家来。
光头和尚对管家一通高深莫测的解释,说是要清楚这女鬼的来历和作怪的因由才好做法。
管家犹豫了一番道:“我并不太清楚,只知这女鬼似乎叫明珠。”
明珠?九生想起那画上的落款,女鬼就是画上的女子明珠,那宋素又是谁?
光头和尚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什么,悻悻的走到九生跟前,看她一眼,“等会往后躲。”
“恩?”九生一愣。
那光头和尚却不再讲话,看着天色尽黑,雾气一点点笼上来,眉头锁紧。
管家带着看守的家丁退下时雾气已经大的五步之外只见人影。
九生靠着嵬度起身,往后退了退。
那长发和尚依旧闭目诵经。
诵经声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发寒,雾气渐浓,九生一扭头就看不见了长发和尚的身影,只听那阵阵诵经声。
有人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,沉声问:“小娃娃,还不往前去叫那鬼祟出来。”
九生一抬头就看到那长发和尚,眼睛浑圆,不怒自威。
嵬度猛地伸手挠那和尚的手臂。
他吃痛松手,往前推了九生一把。
九生一个踉跄,一脚踏进了泥泞中,有声音厉声而起,“疼!疼啊……”
九生脊背一僵,快速向前走了几步,不迭声的,“疼啊疼……我的肚子里好疼……”九生还要再寻着声音去,被人伸手拉了住。
“让你往后退怎么就不听!”是那黑瘦的光头和尚。
九生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,细微的滑动着,拨开那和尚的手道:“你快走。”
“你怎么就不听话啊!”那黑瘦的和尚急了,拦住九生露出了本音,“是我!柳五爷不放心让我易容了跟过来!”
是归寒。
有什么细滑的东西爬上九生的脚踝,迅速的钻进她的裤腿,她猛地甩开归寒,扬声道:“在这儿!”脚下一滑,她被那细滑的东西猛地拽倒。
身边冷风一卷,那长发和尚快步而来。
归寒扑身抱住九生,喝道:“别喊!那和尚阴毒的很,宋夫人请他来是为了让这池里的女鬼魂飞魄散!永不得超生!”抬手要去割断拽着九生的那玩意儿。
九生一把拉住她的手,“我知道。”脚踝被扯的生疼,归寒抱着她不松手,她道:“宋夫人要怎么处理是她的事,我做好我的,五爷得到五爷想要的。”
归寒吃惊的看九生,“你既然知道她做的这样绝还答应帮她?!”
脚踝被缠得越来越紧,那声音愈发的急切,“疼啊疼,我的肚子里好疼……”
九生顾不得再同她废话,急道:“嵬度拉开她!”
嵬度陡然窜过来,伸手拉开归寒抱着九生的手。
九生瞬间摔回泥泞中,被猛地拽去化粪池,九生扬声喊道:“在这里!”
脚步声顿来,那长发和尚抖开雾气快步奔来,“小娃娃出声!”
“这里!”九生伸手抓住化粪池边的青石,拼命的搂紧,抬头确定方位喊道:“你的左边!”
那一袭僧袍一闪而来,长发一荡,一脚踩在拽着九生的那东西上。
脚踝上的力道一缓,九生只听那和尚大喝一声,将手中的佛珠扬手甩了出去。
只听一声厉叫,“疼!疼……”
九生身下的地面一阵阵颤抖,身后的化粪池刹那翻涌起来,如同沸水,雾气滔天而起。
那长发和尚低喝一声,“不好!”长袖一卷,丢下了佛珠猛地收脚便能逃。
力道一松,拽着她脚踝的那东西疯了一般急速上窜从脚踝直探到她的腰,缠住她的腰猛地就往下拖。
九生连反应都来不及,一瞬之间被拖下了化粪池——她陷入下陷的污泥之中,伸手死命的抓着池边。
“九!”嵬度冲过来抓她的手,却已是来不及。
九生只觉得缠在腰上的那东西要将她生生撕扯开,拼出一口气对嵬度喊道:“去找宋芳州!”
嵬度一愣。
“快去!带他过来!”九生手指一阵阵发颤。
嵬度慌忙转身,瞬间消失在大雾之中。
九生被缠的喘不上气,抓着池边的手指快要断掉,只感觉污水一点点漫上胸口,那声音越来越近。
“疼啊疼死了,我的肚子里疼死了……”
十九
一瞬之间,大雾遮满她的眼。
一双干枯的手从身后抱住她,枯枝一般探到她的身前,抓住了她扒着池檐的手。
所有的声音一瞬而止,九生只听到有声音近在耳侧的道:“我的孩子,我的孩子……”一点点拉下她最后的一只手。
九生听到归寒在池边急喊她的名字,“九生!”
她被猛地拽进污水之中,呼吸一窒,眼前一黑,千百只手在拉她入地狱一般,越陷越深,不能呼吸的失去了知觉……
她听到闷雷声,天塌地陷一般滚滚而来。
似乎下雨了。她听到雨声,哭声,是死了吗?
“跪下!”有人喝了一声。
她吓得猛地睁开眼,就看到高悬的白纸灯笼被风雨打的噗噗乱动起来,有一个女人跪在大雨的庭院里哭。
这里是哪儿?
九生呆立在白纸灯笼之下,发现她在一处昏暗的庭院里,左边是雕花门大开的厢房,右边是大雨的院子。
那个女人就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跪在大雨的院子里,哭个不停,嘴里不住的道:“求求夫人把孩子还给我,还给我……”
“宋家的孩子就该留在宋家。”厢房里有另一个声音虚弱又冷淡的传出来,是个熟悉的女声。
九生想往前去看一看厢房里的人,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。
“那是我的孩子……”跪在院子里的女人浑身发抖,语气不敢硬一分,只跪在那里苦求道:“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,六年来一天不离的带大的,求求夫人不要把我们母子分开!”一头叩在地上,哭的嘶哑道:“我不要什么名分,也不会和夫人争什么,我甚至可以再也不见老爷,只求夫人让我留在宋府继续照顾我的孩子……”
厢房里的女人忽然冷笑了一声,“明珠,能留下孩子已是我最大的宽容,因他姓宋,终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,是老爷子的第一个孙子。但你是什么东西?脱光了送上主子床的贱人,我没有打死你在我门前是不想脏了我的地方!”一阵杯盏摔碎的声响。
“夫人夫人小心身子,你如今可万万动不得气啊。”有下人忙劝。
明珠?她就是画上的美人明珠?
九生忙去看,只见厢房里猛地丢出一只茶杯,砸在了明珠的额角,当啷的落下来。
明珠惨叫一声,捂着额头一阵发昏,一字字道:“我要见宋素。”
九生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回廊拐角一袭孔雀蓝的袍子抖了抖,有个男子缩回身子站在那里。
厢房里的人一阵发笑,“你以为如今他还敢来见你?”
“宋素!”明珠抬头冲森森的庭院里喊,“宋素你出来见见我!你当日是怎样许诺我的!”
那拐角站着的男子,似乎往前探了一步,想了想又收了回去。
在听到厢房里的女人下令道:“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卖出京城!”他才探身出来,快步冲了出去。
到庭院里的明珠身前,道:“你也把我绑了一道赶出京城吧,我对明珠是真心的。”弯腰伸手一把拉起明珠,拉开她的额角看了一眼,满是心疼的问:“疼吗?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厢房里的人半天才道:“真心的?”声音微微发颤,“宋素,你再说一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