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素似乎有些怕她,明珠忙拉了拉他的手,不住发抖的道:“你别在为我激恼了夫人,我只求求她把孩子还给我……”
“跪下!”厢房里人发怒的喝她,“我和宋素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贱人插嘴了!”犹不解恨,厉声道:“掌嘴,给我打的她不能插嘴再停手!”
有婆子应是,从房中过来。
宋素护着明珠,怒道:“我看谁敢动手!”抬手指着厢房中人,“薛宁我早就忍够了你,若不是老爷子向着你,我早就休了你!光明正大的迎明珠过门!”
厢房里人影一晃,有婆子忙去扶,“夫人小心啊!当心您的身子……”
“宋素。”厢房里的人忽然语气发沉的叫他,“你对她是真心的?”
“是!”宋素抱着摇摇欲坠的明珠,答的毫不犹豫。
“好。”薛宁在厢房里道:“那你今日就休了我吧。”
“夫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!”婆子忙规劝,“有什么事和老爷好生商量着,何必……”
“拿纸笔来。”薛宁依旧沉声道:“宋素写休书给我,就以无子好妒这两条休了我,我薛宁嫁给你六年无所出,该休。今日我打死你的爱妾,该休。”扬声喝道:“将那贱人拖过来!”
婆子上前,宋素护着明珠气道:“谁敢动明珠!”
厢房中烛火一晃,有一女子走了出来,海棠红的衫子,黑发高挽,眉眼又冷又逼人的道:“拖过来!”
那女人的长相,确确实实是年轻许多的宋夫人。
那些丫鬟婆子便都纷纷应是,去拉扯明珠。
庭院里乱糟糟的一团,宋素护着明珠呵斥下人,明珠低微的哭声……
薛宁立在门前忽然身子晃了晃扶住了门框,有婆子忙来扶她,惊道:“夫人见红了……”
头上的白纸灯笼一晃,庭院里小丫鬟乱糟糟的去请大夫,也不知是谁碰了九生一下,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眼前瞬间一黑。
有什么人在黑暗里喊,火把绰绰,人影重重的喊站住。
身边是急促的呼吸声,有人拉着她的手拼命的跑着,拖得她手腕生疼,那人只不住的道:“快跑快跑芳州……”
芳州?宋芳州?
九生费力的睁开眼,蒙蒙大雾的雨夜里,有个女人拉着个小小的男孩拼了命的往前跑,往前跑。
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火把,拥着一辆马车。
九生望过去,那女人跑去的方向正是化粪池……
那女人越跑越急,拖得小男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,她慌忙抱起他,回过头来看那迷雾中的火把,秀美的脸上冷汗细泪,再没有的惊慌失措。
是明珠。
“娘,我们要跑去哪儿?”小男孩气喘吁吁的问,“为什么不回家?爹还在家呢。”
明珠搂着他红着眼睛哭了起来,“我们没有家,芳州我们如今没有家了,那个宋府不是我们的家,你爹也不要我们了,他们要把我们分开……”
“我不要和娘分开!”小男孩伸手搂住了明珠的脖子,也哭了起来。
“不分开,娘怎么舍得芳州。”明珠抹了一把脸,抱着他就往前跑,慌不择路。
九生不能动弹,跟不过去,只看到那些追赶明珠的人举着火把从她的身侧急追过去,马车呼啸着穿过她的身体。
她死了吗?那这些画面,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?
她愣愣的看着四周,看到当前跑过的人一愣,那人长相和宋府的老管家一模一样,只是年轻许多……
再看如今的化粪池是一片茂密的树林,垃圾规整的堆在化粪池边,这是……几年前的化粪池?
那明珠拉着的那个小男孩是……小时候的宋芳州?
“宋素!”
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明珠的惨叫声,望过去只见雨雾之中人影憧憧的围在化粪池边。
有小男孩的声音,“娘!”
之后是宋素的声音,紧张到颤抖,“明珠……快救明珠!”
“不许救。”有女人的声音从马车边传来,九生看不清,却分辨得出是宋夫人薛宁的声音。
尖锐又冷漠的道:“宋素,今日你要是救她就别怪我心狠!”
那宋素忽然没了声音,只听到小男孩的哭喊声:“爹救我娘!救我娘!”
九生听到大雨中的呼救声,是明珠的,一声一声。
薛宁的声音尖锐了起来,厉声道:“用青石压在她的身上,给我沉下去!”
“宁儿你何必做的这样绝……是我对不住你,是我对不住你……”是宋素的声音,他在哭。
那薛宁忽然猛咳了起来,咳的人心肺收紧,挣出一句话道:“宋素,我若是可以,今日一定将你和你的明珠一起沉在这池底!成全你们!”
“是我的错,我的错……”他在哭,那小男孩在喊。
薛宁疯了一般,厉声道:“给我将这池子填了!”
不迭声的应是,管家带着那些人将规整好的垃圾一点点,全部填进了化粪池……
她听到有人在喊:“疼啊疼!我的肚子里疼死了!快将青石搬开!它压在我的肚子里……疼啊!”
有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,收紧收紧,紧的她眼前发黑,呼吸不得。
“疼死了……疼啊,它压在我的肚子里……我疼……”
九生眼前尽黑,脑子里嗡嗡作响,神智愈发的涣散,却是感觉到自己被拉拽着下陷,不能呼吸。
那声音就在耳侧,“疼啊,我疼……快把它搬开……救救我,救救我宋素……”
她想她要死了。
松开向上挣扎的手,九生意识渐渐模糊……
“九生!”
她听到有人在喊她。
“九生!”
是五爷,是柳五爷。
她听到乱糟糟的声音,有车马声,有叫喊声,有人似乎落了水,她听到乱哄哄的喊,“少爷!少爷不能去啊!快拉住少爷!”
“九生你快应我一声……”带着哭腔的声音。
是宋……芳州?
身侧的污水一阵晃动,九生只觉攥着她脖子的枯手一松,那喊疼的女人忽然如同在梦境里一般,叫了一声,“芳州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
脚踝上拉扯的力道一松。
身边的污水陡然起来,有人挣扎着下陷,下陷,在一片黑暗中伸过手来,找寻着什么。
黑暗中一颗明珠,卷在一只细白的手指上,隔开黑水泥泞向她伸了过来,在碰到她肩膀的瞬间,猛地抓住了她。
“芳州……”她听到池底有个女人细细的哭了起来,是明珠。
然后,池底涌起一股力道,推着她,猛地将她向上推了出去……
周遭的空气忽然破面而来,她被推出污水,有人一把抓住了她向上挣扎的手。
“九生!”
是五爷。
柳五爷握着她的手将她抱了出来,宛若重生。
那女人还在哭,沉在池底哭的悲切,没有人救她,没有人救她……她的那些记忆搅在九生脑子里,沉的如同万斤青石,压得她睁不开眼,醒不过来。
莫名其妙的她在昏迷之中也哭了起来。
明珠明珠,她看到明珠沉在池底悲悲切切的看着她的爱人跪在池边哭泣,说着,都怪我都怪我……
却不曾对她伸一伸手。
二十
她哭的厉害,失了魂儿一般的哭。
从回客栈,沐浴换衣,请了大夫来给她瞧,她都一直失魂落魄的哭着,人是醒着,却怎么叫也不应,只是哭,不住的喊着一个名字——
“芳州,芳州……”
“她这是怎么了?”柳五爷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,九生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和脖颈上的一圈青紫,再没有别的伤,大夫也看过,说是并无大碍,但她就是不清醒的哭着。
归寒也愁眉苦脸的看着九生,不确定的道:“这好像是丢了魂儿?或者被什么俯身了?”
“那要怎么做?”柳五爷问她。
归寒也是不知,挠头道:“我只会贴符,不然我贴道符试试?”
柳五爷气结,看九生坐在榻上哭的眼睛发肿,一声又一声的叫宋芳洲,起身抱起她,取了披风裹好,便往外走。
“你要去哪儿?”归寒忙问。
“去宋府,找宋芳州。”柳五爷脚步不停,抱着她快步下楼上了马车。
她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哭,小猫一般,却哭的极为伤心,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流尽一般。
柳五爷叹了口气,轻轻拍她的背,“你在难过什么?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心事可哭?九生,不要哭了九生,再哭眼睛要哭坏了。”
她恍若无闻,只悲怆的哭着。
马车快又急的到了宋府,却刚刚好遇到出门的老管家,一见柳五爷,忙急巴巴的过来道:“您来的可正是时候,我家夫人正差我去请您和九生姑娘呢。”寻着哭声往他怀里一瞧,小小的人趴在他胸口哭着,“这是……”
“宋夫人找我?”柳五爷皱眉。
“是我家小少爷。”管家叹声连连道:“小少爷醒了之后哭着喊着要见九生姑娘,哄不住……”
那正好。
柳五爷抱着九生随老管家疾步进了宋府,一路直接被引去了东院厢房,刚刚踏进月亮门就瞧见宋芳州坐在游廊的石阶上,披着一件狐毛大氅,黑发散了一肩。
听见声音,他一瞬抬头,“九生?”
柳五爷到他跟前,蹲下身来解开披风,将九生轻轻放在地上,“九生你看,宋芳州在这儿。”
九生悲泣着慢慢抬头,愣愣的看眼前的人。
“九生,九生你还好吗?”宋芳州眼圈发红。
九生就那么看着他,悲悲切切的哭着,“芳州,芳州,救救我……我好疼……”
“疼?你哪里疼?”宋芳州听她哭的心里发慌,也忍不住掉了眼泪,“我要怎么救你?”
“有青石压着我,有树根在我的肚子里缠着,我好疼……”九生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,“我的芳州……我心里疼……”
“九生你怎么了?”宋芳州哭的不住,“怎么会有东西压着你呢?”
一旁陪着宋芳州的宋夫人忽然变了脸色,蹲下身拉开两人的手道:“九生姑娘怕是病的不轻,还是快些看大夫的好。”又哄着宋芳州道:“你也别急,就让九生姑娘在府中看大夫,你等会儿再去看她。”
九生忽然一把抓住了宋夫人的手,恶狠狠的盯着她道:“你好狠,薛宁你好狠,你抢走我的儿子,害死我……你好狠毒!”
宋夫人吓了一跳,一把甩开她的手,险些跌倒。
有婆子忙来扶她,她忙道:“带九生姑娘去看大夫!送去西院!快去!”
婆子应是,宋芳州拉着九生也要跟去。
宋夫人忽然一阵猛咳,几欲昏倒,宋芳州忙回身扶住她,“娘!”
宋夫人拉住他的手道:“扶我进去。”
宋芳州看了一眼九生,却是没有法子的先扶着宋夫人回房。
婆子便忙来请柳五爷去西院,柳五爷看了怀里的九生一眼,起身跟着婆子去西院,转过身伸手轻轻捂住九生的嘴,低低问:“你是谁?”
九生的哭声忽然一顿。
柳五爷搂着九生,低在耳侧道:“不论你是谁,不该说的话不要从九生口中讲出来,不然你连鬼都做不了了。”
那哭声便止了住。